尹昌吞了口唾沫,只觉难以置信:“李郎中,你是说,你请了南朝宋国的京湖制置大使,到咱们的南京城里做客?”
“有正事要商议,可不得面谈?这两年里,周宋两家的往来,比原先密切了百倍千倍,许多事情不经过临安的小朝廷,也不必太纠结两国的仪轨……说到底,那些玩意儿都是文人放在嘴皮子上的;真正办实事的人,没必要受限制。”
李云应了一句,抬手又指:“老尹,你看,方才那个射箭的年轻人,叫作孟珙。是赵方手下,很得信用的亲将。”
“可不非得信用么?”尹昌冷冷地道。
“哦?怎么讲?”
左右司固然执掌内外情报探查收集,尹昌也不是吃白饭的。他立即道:
“这孟珙是枣阳一带地方土豪孟宗政之子。那孟宗政的父亲孟林,自称是岳家军的后人,在本地名望极高,孟宗政也素称骁勇。泰和年间大金伐宋,孟宗政在枣阳县令任上率众据险游击,夺金军辎重,遂得赵方举荐,转为京西路钤辖,三年前孟宗政随赵方杀到开封城下,回去以后又权枣阳军节度使。”
想了想,尹昌继续道:
“孟宗政麾下万人,皆从枣阳、襄阳等地贫民中择选而出,号曰忠顺军,是宋国抵在我南京路腰膂上的一支精兵。两家这些年虽无战事,但私底下的彼此称量不少,忠顺军和驻在蔡州的燕宁,便曾隔着桐柏山,各自驱动山匪,比划过回,难分高下。对这等有根基的大将,赵方自然要笼络,把他的儿子放在身边担任亲将,便是理所应当。”
能把赵方手下将领的来历、经历如此随口说来,尹昌还真是下过工夫的。李云也不得不颔首。
他随即反问:
“忠顺军只是南朝京西路的一支土兵,就能和咱们的蔡州镇南军抗衡。我听闻赵方麾下,只是北方近边境,就有神劲、报捷、忠义等新军,在江陵还有屯驻大军,不可小觑。老尹,难道你从这上头,看出了宋人软弱?”
“哈哈……”
尹昌哑然失笑:“我哪里小觑他们了?那忠顺军,是南朝用来安抚边境流民给出的名头。彼辈顶着各种使臣、效用的空头身份,却从来拿不到多少军饷,是彻头彻尾的穷鬼。他们凭借匹夫之勇,拿数人数十人,在山间与我军进退纠缠则可,待到大军厮杀,他们没有像样的武器,没有足额的粮秣,根本屁都不是!”
“什么神劲、报捷、忠义等军,过得还不如忠顺军。至于所谓江陵府驻扎御前诸军……李郎中,你若派人去江陵走一趟就该知道,这屯驻大军早就荒废,在籍的士卒不足簿册上三成,还多半都是被驱使去做工、卖力,形同奴役。”
尹昌睨视李云:“荆湖、京西三路,全都是这等军队,不是穷鬼,就是废物。听说李郎中在两淮、两浙、江南等地往来熟稔,难道所见情形与我不同?难道南朝的猛将劲兵都在那里?”
“倒也不是。”
“那,李郎中带我到这里,又能看什么呢?看这年轻人的箭术?”
尹昌瞥了眼芦棚里的孟珙,不屑摇头:“似这等箭术,确实不差。但与他差相仿佛的,我麾下就能随时调出百人以上;整个南京路四万大军里,至少能调出两千人!这能证明什么?证明宋人不软弱,我军不能南下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