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杀猪(1 / 2)

裴氏脸上笑容微顿,隐隐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 蹙起秀眉, 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那前言不搭后语的婆子。

婆子被她冷眼瞧着, 大气也不敢出,只畏缩的低下头去。

裴氏已慢慢的收敛起面上喜色,淡声敲打道“你也有些年纪了,做事做老了的,难不成还得我来教你说话”

婆子再不敢大喘气, 捋直了舌头,这才小心的应声道“回太太的话,老奴得了太太的吩咐, 早早带了人去看了, 玉华女学和京都女学的两张榜单上都没有裴三姑娘的名字。不过,咱们家二姑娘的名字却在上头”

说着,便是这婆子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仰头看着裴氏时,面上犹带期盼之色她这是在等着裴氏的赏。记得去岁大姑娘考中了女学,府里头可是人人都有赏, 尤其是第一个回来报喜的,足足得了五两银子今儿二姑娘也考中了女学, 虽然太太许是更偏心大姑娘些,可到底是亲生的闺女,想来也不会太偏颇,肯定也是会赏的吧也许没有五两, 便是三两二两她也只有喜的。

然而,不待靠坐在榻上的裴氏出声,一侧端着汤药的甄倚云像是被虫子蛰了一下,指尖微颤,手里的药碗便摔了下来。

甜白瓷的碗摔落下去,碎成一块又一块的瓷片,浓褐色的滚热汤药淌了一地,升腾出白茫茫的热气,室内溢满了药香味。

裴氏闻声,看了长女一眼,低唤道“倚云”

这声调,似关切,也似提醒。

甄倚云右掌握紧,细长的指甲几乎就要嵌入掌心,勉强从刺痛中回过神来,只是花容失色,那张秀美的脸因为失控而扭曲,几近于狰狞。听见裴氏的声音,她连忙垂首掩饰过去,嘴里解释道“瞧我,一高兴就摔了碗。”

裴氏倒没有说破,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甄倚云心乱如麻,也不敢在这里久留,与裴氏告了罪,匆匆抬步往外走,只留了一句“我这就叫人来收拾地上,再给娘您端碗药来。”

裴氏此时心里还记着甄停云上榜这事,倒顾不得去管长女,只强压住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叫人赏了那报信的婆子一两银子,口上道“当年倚云不仅考进了女学,也是五甲一乙的好成绩,乃是那一年的魁首,我方才多赏了些。当然,这回停云考进女学,我也只有高兴的,自然是要赏你这报喜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次的赏银没有当年多,不是她偏心,是甄停云考得没有甄倚云好。

那婆子得了一两银子,虽有失望却也是欢喜的,闻言倒是一怔,忙不迭的接口道“是老奴糊涂,倒是忘了与太太禀二姑娘的成绩。“

裴氏本就有些头疼,听着这婆子絮絮叨叨,更是头疼的难受,不由得抿紧了薄唇,苍白的脸也有些紧绷。

若是换个识眼色的,眼见着裴氏这般神色,自会闭嘴,再不敢提什么成绩了。可这婆子实是不会瞧人脸色,又或者是被自己手里的一两银子迷花了眼睛,这就欢天喜地的往下道“二姑娘也得了五甲一乙,可惜京都女学那头还有个得了六甲的周姑娘,咱们二姑娘也只得屈居其下了。”

虽如此,这五甲一乙的成绩也是极好了去年甄倚云得了魁首,也不过是五甲一乙罢了。

裴氏闻言,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过了片刻,她方才咬紧了后牙槽,寒声追问“五甲一乙”

“是,”婆子喜孜孜的等着接下来的赏,嘴里道,“二姑娘的名字也在京都女学的榜上,就紧挨着那位得了六甲的周姑娘,老奴瞧了又瞧,确确实实是五甲一乙”

裴氏微微垂目,看着这婆子欢喜等赏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强做笑容,咬牙开口“再拿一两银子赏她。”

顿了顿,裴氏也不知是解释给人听还是自言自语,只轻声道“这倒是好事,只是明珠这回没上榜,只怕正难受呢,咱们家这时候倒也不好太张扬了”

说着,裴氏又摆摆手打发了那看着就碍眼的婆子,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人去把甄停云请来。

不一时,甄倚云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她端药的姿势有些奇怪,右手掌心下意识的朝内,有意无意的掩住了自己的掌心只见那玉白娇嫩的手掌心里竟是那用指甲抠出的血痕,犹带血色。

其实,甄倚云适才就已经端着药回来了,只是临到门口,不知怎的心生怯意。所以,她方才端着药躲在外头偷听。谁知,竟是听到甄停云也考了五甲一乙的消息,简直如遭雷击。惊得她当时她差点就要尖叫着冲出去反驳质问,最后却还是攥紧着手掌,死死的用指甲抠着自己掌心,这才忍了下来。

待甄倚云冷静下来的时候,掌心早被她自己抠出血印,血肉模糊的疼。可她看着反倒比之前更冷静,拿了条帕子擦了擦伤口处的血迹,待伤口止了血,她仍旧是笑容温柔,步履轻缓,就这样施施然的端着药往里走去。

此时的她已缓过气来,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念头,面上却满是忧色,嘴里也十分忧虑“也不知二妹妹昨儿是怎么赶上考试的,可别是抢了别人的凭证吧”

在甄倚云想来这次的事,多半就是甄停云女主光环尚在,正巧从旁人手里买了凭证,这才得以顺利参加女学入学考。既如此,这里头也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二妹妹初来京城,手里又能有多少钱这凭证的价钱,娘也是知道的我就怕二妹妹她不懂这些,为了从别人手里买凭证,情急之下胡乱许了什么出去”

甄倚云嘴里说着这些话,柳眉微蹙,神色担忧,字字真切,全然一副担心幼妹误入歧途的长姐模样。

裴氏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靠坐在榻上,微微阖目,似是在想些什么。

待甄倚云停了声,她方才睁开眼睛,颔首应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放心,我已命人去她祖母院里,请她过来说话了。”

闻言,甄倚云不由松了一大口气也是,哪怕甄停云考中了女学,也不能掩饰她为着考试而走歪路的错处见小利而忘大义,这可是大错

这么一想,甄倚云眉目间更见温柔,低声劝道“娘,先喝药吧。无论如何,总还是您的身子要紧。”

裴氏从她手里接了药碗,慢慢的喝了,又拿了块蜜饯含在嘴里。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含着蜜饯,可裴氏嘴里仍旧泛着苦,一丝丝的苦,更令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过了片刻,裴氏忽而开口“你说,你二妹妹她”

话到一半,她突兀的顿住嘴,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事实上她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好在,裴氏与甄倚云也没等多久,甄停云很快便到了她不仅人来了,手里还拿着六顺从街头买来的女学榜单的手抄版。

裴氏眼角余光瞥见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纸,心里已是猜着是什么,眼尾微微的抽了抽。

甄停云只当没瞧见裴氏的不自在,她欢欢喜喜的进门来,先给裴氏请安,关心了一回裴氏的病,嘴里道“听说大夫说,娘这是肝火郁结,要喝一段时日的汤药,女儿听了也是十分担心。若非祖母那身边离不得人,必是要过来侍疾的。”

说着,甄停云还抬起眼,满含忧虑的看着裴氏并未完全消肿的脸颊,轻道“娘,您脸上这伤可上过药了”

按理,甄停云这话都是好意关心,可听入裴氏和甄倚云的耳中却只觉总觉着话里仿佛含着什么似的。

尤其是裴氏,听着甄停云这些话实在是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用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心上的伤口。偏偏,人家甄停云还是一脸关切,说的也全是关心她的话,裴氏这亲娘一时间竟也不好驳了去。

所以,裴氏只得有些生硬的转开话题“今天是女学张榜的日子,我适才派人去外头看榜”

话未说话,便听到一边的甄停云笑起来“原来娘您已经派人去看过了啊”只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上解释道,“我也叫了丫头去外头看榜单,还顺道买了一张手抄的榜单。只是,我见明珠表妹没能上榜,怕娘做姑母的知道了要难受,正不知该怎么和娘您说呢。既然娘都已经知道了,我也放心了。”

只见那张手抄的榜上起头是周青筠,周青筠一人便独占了首行的位置。紧接着便是甄停云等人,后面甚至还记了甄停云的成绩五甲一乙。

这名字,这成绩,落在甄倚云和裴氏的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甄倚云适才还心存侥幸,觉着也可能是婆子看错了,如今看着这个却只觉得冷冰冰的水从头浇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呆傻傻的。直到她左手的指甲碰到了右掌掌心的伤口,一阵刺痛,这才回过神来。

裴氏城府较女儿更深,兼之养气功夫颇佳,勉强忍了下来,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冷。

甄停云只当没有看见亲娘亲姐那不太美妙的脸色,将手上的榜单摊开后往裴氏与甄倚云的面前一塞,仍旧是笑盈盈的模样“之前娘还与我说若你考得中,一个庄子算得了什么,正因着娘的鼓励,我这才一心用功,如今终于考中女学,女儿心里实是欢喜,这就赶着过来与娘报喜”

说着,甄停云便睁大杏眸,又长又卷的眼睫微微上扬,眼眸墨黑。她满怀期待的看着裴氏,似乎真就是来找裴氏报喜,顺便讨要许给自己的庄子。

裴氏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闷气稍平,她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怒火,淡淡道“先不说庄子的事情,我叫你过来是想问一问你你昨儿参加考试,那考试凭证是怎么来的”

甄倚云也回过神来,连忙在侧帮腔“是啊,二妹妹,这可不是小事。若你为着这凭证的事情,许了旁人什么东西,那就不好了爹娘也常教育我们,不可见小利而忘大义,真有这样的事,你可得早些与家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