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4有妖气(24)(1 / 2)

程澹和张玉凉在红叶镇停留了三天,将这个不大的镇子里里外外逛了一遍, 第四日一早才乘船离开。

“玉凉,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忍着早起的困倦, 程澹靠在张玉凉身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

张玉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再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衣“我都可以,你想去哪儿”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 我们不如一路南下, 开春再回长安, 然后去北方看大漠风光。”程澹裹着衣服缩成一团,闭上眼,想在船靠岸之前补个觉。

“好,都听你的。”张玉凉抚顺他落在肩上的碎发,收紧手臂,揽着他闭目养神。

船夫见状,笑眯眯放慢了行船速度, 晃晃悠悠驶入芦苇丛深处。

时间就在这一圈一圈漾开的涟漪中逐渐流逝。

遇见程澹之前, 十年对于张玉凉而言不过是一段弹指即逝光阴,或许还不足以让他捕捉到一缕大道痕迹, 实在短暂得不值一提。

然而与程澹一同游历的这十年, 却几乎算得上他生命中最有趣的经历。高高在上的祭司学会了做饭洗碗,目下无尘的神灵染上一身人间烟火。

南下看海,北入大漠, 用人类的兵器和武学杀过马贼,也参与过无知村民登山寻仙的活动。

程澹带着他从长安走到苏杭,从苏杭漂流至海岛,又跨越半个天下去了北漠,去了昆仑,甚至到更远的西域诸国领略异域风情。

三千六百天的周游红尘之旅,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每一处风景都是铭记于心的烙印,程澹不会忘却,张玉凉不舍忘却。

只是旅程固然精彩,本就短暂的岁月消逝的也便更快,正如指间的细沙,握得再紧也拦不住它倏倏落下。

随着时光流逝,程澹的虚弱亦日渐增长。

在与张玉凉游历天下的第五年,程澹和一帮心比天大的青年上昆仑采药时遇到雪崩,即便他应变及时没有造成伤亡,也因妖力耗损过度加上天寒地冻,不免病了几日。

从那以后,程澹的病虽然痊愈,却好像落下了病根,不停地衰弱下去。缠绵病榻说不上,不过一直小病不断,无论怎么养都不见好。

程澹知道自己天时将至,花了几天功夫劝好忧心忡忡的张玉凉,也努力潜移默化地让他接受现实。

死亡和日升月落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规律,张玉凉执掌生死道,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他只是没想到,程澹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相遇之期犹似昨日,却马上就将迎来分离。

程澹与张玉凉二度说起此事,是第八年他们来到江淮小镇枫叶坪之时。

落脚的客栈楼顶有一座凉亭,两人坐在亭子里看雪,茶水沸腾,天地一渺,仿佛时间定格于此,没有前尘旧梦,没有渺茫未来,只剩下亭中的他们。

这个时候,程澹的虚弱已经遮掩不住了。

他披着厚厚的裘衣,长发挽起,簪着张玉凉送他的红梅乌木簪,脖颈处是一圈白团团的兔毛,看上去非常暖和,可他依旧冻得手脚冰凉。

面色苍白,唇色也淡得几近透明,衬上黝黑的发,越发显得他气色不佳,坐在白茫茫的雪中好似即将如轻烟消散。

张玉凉握着他一只手,不敢放,也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他。可他自己却怡然自得,微笑着看雪品茶,还主动提议要与张玉凉对弈,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不过真要说起来,程澹这一世的状态的确比前两世好。虚弱归虚弱,病归病,却奇怪的一点儿也不难受。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虽然感冒了,但头不疼腰不酸,没有咳嗽,鼻塞也不严重,偶尔打两个喷嚏意思意思,即使拖着不好,也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气色不佳是真,可刨除越变越白的脸和嘴唇,他倒是没觉得哪里不适。哪怕在病中,他依然能骑马坐车到处走,跟遇到的所有人谈笑风生。

这全都要感谢天道灵识的手下留情。

然而张玉凉不信程澹的话,只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逞强说谎,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张玉凉甚至还动过和他结同命契的想法,若不是风冽千里之外一道神雷劈下,他恐怕真就要化想法为行动了。

同命契,共享寿命,生死同行。

其实,如果他们两人的情况不是那么特殊,这契约结也就结了,风冽不会多此一举地拦着。奈何以程澹和张玉凉的情况,同命契注定会结契失败,风冽实在不忍心见好友承受契约反噬,只好出手相阻。

那次之后,张玉凉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不再提及此事。

但程澹知道,他不提,不代表不介意。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好好开导,等程澹走后绝对真做得出拿生死道力正面刚天道的事。

天道册封的神灵硬刚天道,这和灭世有什么区别

棋局铺陈,程澹素白的手捏着黑玛瑙雕琢而成的棋子,云淡风轻地布下满盘杀机。张玉凉失了先手,却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地盘,每一步推进皆是锋芒毕露刀光剑影。

两人感情深厚,生活上张玉凉总是宠着程澹,程澹也乐意接受张玉凉的种种安排。唯独下棋之时,他们总会剥离所有私情,让自己沉浸在激烈的对决中,非得争出一个胜负。

程澹的棋艺由张玉凉一手教出,可他们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子。

程澹棋风多变,变幻莫测,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张玉凉更擅布局,心思缜密,棋路大多有迹可循。

二人的交锋一般都落在各自的优势上,若程澹的变化能够脱出张玉凉的盘算,则十有是程澹胜;若张玉凉能打算程澹的变化或在他改变走势之前侵吞他的地盘,则必然是张玉凉胜出。

人心莫测如程澹,步步为营如张玉凉。

都说观棋如观人,但二人的棋风与他们的性格其实是有极大不同的,这种不同在程澹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一局下完,雪也停了,侥幸胜张玉凉一筹的程澹放下冰凉的棋子,捧着茶,望着漆黑夜空上一轮明月,忽然笑了一下。

张玉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天开阔,月色浩然,饶是他观遍宇宙星辰,也不禁为这清朗的一幕风景感到些微震撼。

正当他出神之际,手上忽觉一暖,原来是程澹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