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缀在云团迟迟不能落下, 没有风, 连一向鼓噪的蝉鸣似乎都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粘湿的水汽包裹着小城中的每一寸虚空, 蜻蜓在低空盘旋飞过。
白木香将新弩放回制弩坊, 沿近路回县衙后宅。
枣花谢后, 树上结出一颗颗绿豆粒大小的青枣, 现在已经长成花生粒大小,青枣缀在青色的枝叶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七叔在枣树下安置了竹榻, 红梅姐依旧抱着自己的零食匣子巴唧, 七叔膝上摊着画着图画的册子,耐心的教导穿着绣两条红鲤鱼小肚兜的阿秀认图册上的东西。
阿秀撅着肥屁屁学的挺认真, 白木香过去拍儿子屁屁一记,小阿秀见到娘高兴的叫着“娘――”扎娘怀里去了。白木香抱起儿子,七叔问,“成了”
“成了。”白木香托着儿子的屁股在怀里掂了掂, “又重啦。”
阿秀在他娘怀里扭股糖一般,缀在他娘身上就不下来了,白木香搂着软乎乎香乎乎的胖儿子, 一面同七叔说, “三百五十步的射程, 透靶后钉入树干, 没羽而入。虽然那套铁甲被收走了,射穿铁甲问题不大。章校尉试的新弩, 他单手可开,这弩并不算重,可以装备步兵。”
“真神兵也。”七叔忍不住赞叹。红梅姐一脸茫然,问,“这么说新弓是制成了”然后,红梅姐拍拍胸口,“我可算是放心了。”
七叔道,“只是不知梁徐二人的新弩是什么样”
“不管什么样,也没有咱们木香的更好。”红梅姐信心十足,“你立这么大功,跟那什么侯爷说,先把女婿换回来。阿秀这两天总是嘟囔着叫爹,是想女婿了。”
白木香道,“娘你别担心,帝都有老太爷,他们不敢把裴如玉如何。”
“这倒也是。”
红梅姐一向心肠宽大,琢磨着闺女的话有理,也就不担心了。白木香真是羡慕她娘这生就没心没肺的品质,要是陆侯看老太爷的面子,根本不会抓裴如玉好不好
裴如玉现在一点音信没有,白木香心里火急火燎的,就担心裴如玉出事。她忙着把新弩制出来,就是为了添些谈判资本。
她绝不相信徐梁二人能制出比她更好的弩,她更相信,陆侯只要接到章校尉的回禀,必然对新弩动心
白木香把儿子搁竹榻给她娘瞅着,请七叔到书房说话,她得问问裴如玉与陆家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七叔倒了碗酥油奶茶给白木香,望着窗外奶声奶气嗑嗑巴巴跟外祖母说话的小阿秀,叹道,“此事话来很实话长。”
“现在新弩制成,新伊那里传消息回来起码得三四天,七叔你慢慢说。”
“你应该也听说过,如玉少时身体不大好,他总是病,每天家中大夫汤药不断,天祈寺高僧琉璃法师在出家前就是天下名医,我带他到寺中求医,法师说是胎中略有不足,要调理几年。庙中清静,也适合养病读书,我就与他在寺中住了下来。他当时年纪不大,在寺中认识了个小朋友,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幼长在庙中的三皇子。”
“这里面又有一段隐秘,三皇子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在庙中生下他,皇室并没有接这位殿下回宫。他们年纪相仿,寺中没有同龄孩子,就玩儿在了一处。后来,三皇子生母过逝,回宫后遴选伴读,正选了如玉入宫为三皇子伴读,直待如玉中状元,他入朝为官,才不再去宫里陪三皇子读书。他们的感情非常好。”
“那回老太爷打他不就是因他反对立太子之事么”
“对,三皇子一直有争储之心,朝中最终册立的是中宫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陆家是太子的母族,一门武将全凭战功晋身。三皇子与陆氏极不对付,双方结怨极深。如玉是三皇子的死党,有这样的机会”七叔长眉微拧,“不过,陆侯这些年与国公府是越来越疏离的,他此时对如玉下手,就是将裴家推到陆家的死对头的位置。”
“该死的裴如玉,原我问他同皇子殿下交情怎样,还不跟我如实说咱们这完全是叫他绑三皇子这艘破船上了这不是坑我么”白木香气的直挽袖子,“现在阿秀都有了,我娘又嫁了你,我也没法儿抽身了你们叔侄这是合伙坑我们母女啊”
七叔立刻表示,“我以为如玉都跟你说了。木香,我跟你娘是情深意重,你跟如玉可是娃娃亲,二十年前亲事就说定的。”
“是啊,后悔也晚了呀。”白木香感慨,端起酥油奶茶喝半碗,“要是能见一见陆侯就好了。”
“先不要急,只要知道你的新弩,陆侯必然会露面。”七叔谢天谢地自家大伯当年不知如何慧眼大开给他如玉侄子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白木香这本事,不是出身门第能及的。这是可改变军事配置的本领,这是能动摇江山大地的才能。
整整阴沉三天,这一场席卷半个北疆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小阿秀穿着开裆裤,很严肃的蹲在门槛外屋檐下看院里噼哩啪啦的雨滴汇聚成雨水从高处流向低洼。
白木香跟她娘把竹榻支外间,直说,“也不知下雨有什么好看的,非要看。”一往屋里抱就嚎,白木香给屁股两巴掌也没用,只得把阿秀戳屋檐下看雨,她在外间看儿子,生怕儿子蹲不稳一头栽雨里去。
“要什么都跟大人似的,也就不是孩子了。”李红梅对外孙充满疼爱,属于外孙子干啥都有理那类惯孩子的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