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边城故人(1 / 2)

庆余年 猫腻 4208 字 1个月前

一路平安,车队在官道上前行,只是偶尔能够发现,胡人血腥突袭所流下的痕迹,每当此时,范闲便会下车察看片晌,然后由属下的二处情报官员,仔细地收集各种信息。

这样停停走走,也不过用了六天的时间,便来到了整个大庆朝最偏远,岁月最短暂的州城青州。

青州和范闲的想像很不一样。在来此之前,他曾经仔细查看过院中的情报,甚至还专门找大皇子询问了一下西线的具体情况,本以为青州不过是个比较荒破的边城,更多像个戒备森严的军营,但没有料到,自己一行人进入城内,却发现整个州城里除了来回行走的军士外,最多的竟是商人。

像范闲一样的商人,面sè匆匆地行走在青州仅存的几条街巷中,着急地去调换着出关的文书,大声吼叫着苦力,小心地盯着自己带到边关来的货物。这一切让整座青州少了几分铁血之sè,多了无数丰富的金钱味道,显得格外嘈乱。

范闲本以为朝廷在此地设州,主要是一种象征意义,青州城一定特别小,特别枯燥,可真没有想到,此地竟有了些小苏州的感觉。他坐在车辕之上,苦笑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知如何言语。

说起来,青州的畸形繁荣和范闲还脱不开关系,小小州城中,那些忙着进入草原的勇敢商人们,倒有一大半是来自江南。庆国朝廷一直严禁与胡人通商,而三年前,范闲向陛下进谏,暗底下松了这个规矩。

盐铁粮食,当然是严禁卖给胡人,但是珠宝、香水、烈酒这种奢侈品卖给胡人又怕什么一方面可以给庆国内库带来不匪的收入,因为胡人部落里,掌握了百分之九十几财富的王公贵族,十分欢迎这些东西,二来可以方便往草原上派遣钉子。

范闲当年便是看中了这一点,但没有亲自来青州,确实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念头,竟让青州城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发展的如此迅速,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看来用些并不特别值钱的小物事,便能赚取胡人的宝石原料,好马,毛毯,如此大的利润,确实让庆国的商人们兴奋到了极点,甘愿冒着双方不停交战的危险,深入草原行商。

马克思那句话说的真好,范闲这般想着,心里也有了定算,既然有如此多的同行掩护,那么草原应该还是去得。

驻青州的边军,对于这些商人的检查格外严格,纵使那些商行大力地往军官怀中塞银票,可是依然没有加快检查的速度。范闲一行人在城门口等了半天,却很难往前挪动。

秋天草原的太阳挂在半空之中,炽白一片,虽然并没有给城中的商人军士们带去太多热气的考验,但这种明亮,让人们的情绪开始烦燥起来。

青州毕竟太过特殊,这是一座由军人与行商组成的奇异州城,军人们的情绪烦燥起来,对那些商人的态度就差了许多,而商人们的情绪虽然也同样烦燥,可依然只有低着头,赔着笑脸。

西大营的军人们直到今天,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同意让这些逐利而肥的王八蛋通过青州,进入草原,去讨好那些不共戴天的胡人仇敌,他们一边发着文书,一发在心里不怀好意地诅咒着,希望这些挣钱不要命、不要脸的家伙,最好就死在草原上,死在那些胡人的箭下,再也不要回来了。

查验衙门外,还有几名穿着黑sè官服的监察院官员,坐在军官的身边,并行监督着查货的事宜。范闲给沐风儿使了一个眼sè,沐风儿马上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开始着手准备暗中与这些四处同僚接触。

布置完了一切,范闲不耐烦继续在车队中等着,跳下了车辕,拍了拍臀下的灰尘,领着一名扮成仆役的下属,往青州内走去。

他扯开衣领,仰头眯眼望着天上缩成小圆的炽白太阳,心里也觉着烦燥无比,偏生又没有什么汗,好不难过。

便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的青州城门忽然被打开了,一连串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在城门处响起,惊动了正等候验货的长长行商队伍。

众人好奇地往城门处望去,不知道是哪支部队归营,这个时候回城的部队,应该是昨天一夜未归,在草原上打兔子去了。

打兔子一句边关黑话,和胡人的所谓打草谷是一个意思。庆国与西胡连年互刺,就是靠着这种扫荡与反扫荡,来维系着彼此间的血仇。只是庆军虽强,但是敢于深夜出城作战的部队,依然显得勇气十足。

范闲也听到了密急的马蹄声,将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望向了城门处。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太阳太炽烈,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炽白的痕迹,当他望向城门处那队面有风尘之sè的骑兵,尤其是望着骑兵最前方那个将领时,他就像看见了一个太阳。

率领那支骑兵勇敢地夜袭草原的将领,身材并不高大,在盔甲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有些瘦小,但范闲觉得对方的身上都在泛着光彩。

尤其是她那双如远山青黛的眉下的那一双眼。

那双眼依然如此明亮,亮的没有一丝杂sè,就像是玉石,反映着阳光。但她的眉毛皱着,似乎比很多年前多了些心思。她身上的盔甲上沾着血,身下的马儿很疲惫,看来昨天夜里经历了一场真正的厮杀。

似乎被那双干净的目光刺痛,范闲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希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心里却涌起了一些怪异的感觉。这一幕,似乎证明了时间这种东西,并不仅仅是绝对的单向前行。

五年前,范闲从澹州来到京都,便在城门之外,看见了这个眉若远山,眼若玉石的小姑娘。只不过当年喊自己师傅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浅sè的襦裙,戴着俏皮的白鹿皮帽子,而今天的姑娘,穿着一身蒙尘戎装,一身凛然之气。

时间改变了很多人,改变了人们很多,不变的似乎只有她们的名字。

范闲深深地低着头,借着下属的身躯遮掩自己的身形。骑在马上的叶灵儿明显有些疲惫,没有注意到街旁的商人中有自己的老熟人。而那些商人们发现骑兵领队是叶灵儿,也便收回了目光。

这些长年来往青州的商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幕,既然是叶家小姐领军出城,那不论是黑夜白天,她总要斩杀一些胡人才肯回城。

京都叛乱已经过去了两年,皇帝陛下感念叶家忠诚,特下恩旨,裭夺了叶灵儿王妃的名份,实际上便是默允了这个丫头可以改嫁。

在定州军的老地盘里,所有的军士百姓,都还是习惯称这位回家的姑娘为叶小姐,没有人习惯叫她王妃。而叶灵儿却一直倔犟地以王妃自称,只是在一年之前,拿了一把刀,逼着李弘成将她派到了青州。

范闲看着马上渐行渐远的削瘦背影,沉默不语,叶灵儿这两年在定州青州的生活,他十分清楚,他更明白为什么叶灵儿坚持以王妃的身份自居,为什么叶灵儿会一身盔甲。

或许只有在草原上,只有挥动着刀剑的时候,她才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草原的环境,铁血的生涯,确实是让一个变得坚强的最好方法。

枢密院正使的小姐,掌管庆国兵马之人的女儿,居然会在最危险的边关与敌人正面交战,这大概是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景。但也正因为这种戏剧xg,叶灵儿现在收获的,不再仅仅是同情的眼光与流言碎语,而是尊重与敬惧。

范闲并不担心叶灵儿的安全,因为李弘成那小子,肯定不会让叶灵儿陷入死境之中,边关两方的民众,对于叶家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而叶灵儿所领的骑兵,也一定是庆军jg锐之中的jg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