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愤怒的葡萄(1 / 2)

庆余年 猫腻 6016 字 1个月前

“为什么”

面对着儿子极为震惊的追问,范尚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后转而说道:“宫里的情况可还安好”

范闲怔了怔后应道:“大殿下带伤值守,太后病重,太子已经被关进了东宫,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嗯。”范建点点头,看着他双眼里渐渐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味道,赞叹说道:“你回京不过七八ri,能够在这样艰险的情况下,替陛下将京都守住,不得不说,你的进步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表现的很好。”

受到父亲的表扬,范闲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悦,苦笑说道:“我与老大在京都拼死拼活,但谁能料到,陛下却是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好了,如果没有定州军最后的反水,今天皇城无论如何也守不住”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范建摆了摆手,阻道:“陛下深谋远虑,圣心远旷,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够妄自揣忖”这话里的语气流露出几丝不自然,他接着说叹息道:“关于叶家的问题,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连几年的逼迫,原来竟是陛下的一招潜棋。”

他看着范闲,微露儒雅笑容:“由此看来,一年半前京都山谷狙杀事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倒是错了。”

范闲默然,在去年山谷狙杀事后,他与父亲曾经研究过那几座城弩的问题,事后虽然清楚是老秦家所为,可也曾经想过,陛下会不会迁怒叶重,由此又说到庆国各方军力部置,赫然发现,这二十年间,除了叶重一直任着京都守备师统领外,皇宫的禁军统领与大内侍卫首领为一人统管,也只出现在宫典身上。

当时的范闲便曾经怀疑过此点,陛下既然曾经对叶家如此信任,为何又要逼着叶家与二皇子联手,倒向了长公主一面,但是范建给出了他所认为的理由,范闲认为有理,便放过了这个疑问。

没料到此次京都之乱,这个疑问终于揭示了真相,陛下隐忍多疑弱点的真相。

皇帝陛下构织了一个大迷团,不止迷惑了长公主和天下所有人,连范建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亲信,也骗的死死的。

说到山谷狙杀,范闲的眼前不自主地浮现起当ri的白雪,红血以及枢密院前的人头,还有自己的嚣张,不由苦笑了一声,心想在陛下和长公主的面前,自己当ri的嚣张,此时看起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心头一动,开口问道:“父亲,孩儿一直有个疑问,秦业他为何要背叛陛下”

这不止是他的疑问,也是很多人的疑问,只是皇权争斗,天下大势之争夺,让所有人天然认为秦家的背叛如同史书上每一起内部倾轧一般,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范闲听到了长公主临死前的话,心中开起一枝毒花,开始格外注意这个问题虽然秦家在明家有一成干股,虽然秦家暗中指使胶州水师屠岛,可是对于一位军方元老来说,单他的颜面就足够让陛下轻轻揭过此事只要他一直对陛下忠心不二。

而皇帝陛下是何等样的人物,如果不是未曾怀疑过秦业的忠诚,又如何能让他在枢密院使的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这些年秦老爷子一直称病不朝,这枢密正使的位置也不曾空了出来。

他将这个疑惑讲出来后,范建未曾沉思,直接冷漠说道:“也是在山谷狙杀的那ri里,我便曾经说过皇后父亲的头颅是被我砍下来的,但谁知道,那些该被砍掉的脑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范闲心尖一颤,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长公主一方谋反,或许和二十年前母亲的离奇死亡脱不开干系。

“当年我随陛下远赴西胡作战,陈萍萍被调至燕京一带应付北方紧急局势,而叶重也随后军驻定州为陛下压阵”范建垂着眼帘,缓缓说道:“而秦业其时依朝廷旧便,以枢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军力中枢,如果说他也参与了京都之变,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爷子也是谋杀叶轻眉的元凶之一,那四年后的京都流血夜,皇后一族被斩杀干净,京都王公贵族被血洗一空,为什么秦家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如果陛下陈萍萍父亲三人联手为母亲复仇,怎么会放过秦老爷子

迎接着范闲疑问的目光,范建缓缓说道:“问题是从来没有证据,说明秦家参与了此事,就如同太后一般,顶多有个纵容之罪”

范闲微微皱眉,陈萍萍也曾经对自己这般说过,关于母亲的死亡,太后应该不是元凶,只有个纵容之罪。不过今ri与父亲一番参详,范闲忽然想到,只怕陈院长的心中也有些别的想法,对于秦家曾经扮演过的角sè有着无穷的怀疑。

最能证明陈萍萍对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骑的副统领荆戈,像这样恨不得灭秦家满门的危险人物,陈萍萍依然悄悄地将他收入自己的帐下,为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为了将来与秦家翻脸动手

范闲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陈萍萍所料,参与过谋杀叶轻眉一事,为什么他能一直活到现在一念及此,他身体从内部开始涌出一道寒流,无数寒意从毛孔里渗了出来,让这座书房变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想过,无限接近于那个真相,可是他不敢问,连陈萍萍也不敢问,而且陈萍萍也无限冷酷地与他进行着割离,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范闲心中一直有个结,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将自己的重心往北齐转移,对庆国有一股天然的畏惧感,而今天这个结似乎正要打开,露出里面黑糊糊的真相来,所以他沉默了,对着父亲微微的一笑,说道:“如果秦家真的参与此事,今ri也算是遭着报应。”

他担心父亲会顺着这个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隐惧的东西,抢着开口说道:“陛下不ri便要归京,这朝中先前还在准备陛下的后事,却不知一时怎么转过来。”

范建微微一怔后笑道:“这些事情自然有礼部cāo心,你何须理会那么多”

范闲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范尚书也沉默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书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来的权贵大臣们,都在各自的居所里沉默着,没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够活着从大东山下来,震惊之余,再联想到谋叛中叶家这招伏棋以及诸多滴水不漏的算计,所有臣子对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惧,都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范闲看着沉默的父亲,又起身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走出书房,往背街的后园行去,准备去看一下婉儿。一路夜风秋凉如水,扑在他的脸上,无由一阵快意,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体内的伤势,心中有些茫然地想着,山谷狙杀中陈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种割裂,老跛子不愧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早已看明了一切,却小心翼翼地将真相瞒着自己,孤单地做着那些事情,还用这些割裂来维系事后自己的平安。

范闲一直在学习陈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亲便要辞官回乡,何必让自己的猜测让他再陷于京都危境而无法自拔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这才是真正的疼爱。

如陈萍萍疼爱自己那般。

在这个时候,范闲十分想见陈萍萍。

陈萍萍这个时候正在京都四周潇洒无比地旅游,间或发号施令,让监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动,就算他要赶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来范府寻找范闲,此时夜已经深了,范闲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妻子,便有些无奈地被请出了府门。他看着门口的宫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丝丝烦燥,行礼道:“宫大人。”

先前他和父亲还在书房内议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说话自然极有分寸。而在宫典看来,小范大人才是陛下最亲近的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级的身份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有件事情要麻烦澹泊公。”

如今的范闲位居公爵之列,倒也当得起这一礼,更何况在皇帝回京前的一两天内,他假假还是位监国的大臣,只是听到麻烦二字,范闲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烦,不由真的头痛起来。

今天的京都已经死了太多人,范闲的情绪并不怎么好,京都四野战事犹炽,但城内已经渐渐平稳,他极需要休息和思考一下,被人打扰,当然没有什么好脸sè。

不过监国是这么好当的吗范闲强行压下心头的烦燥,看着他,尽量平和说道:“何事”

宫典看着他,似乎有些犹豫和犯难,即便白天于上万叛军阵中,一刀砍向军方元老秦老爷子时,也没有这么困难过。

范闲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也许是压力太大,宫典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请公爷去王府一趟,我劝不住小姐”

得,此话一出,范闲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天的时候忙着杀人救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块儿去,此时夜深人静,硝烟略散,立即想到叶家在跟随陛下立万世之功后,马上会碰到的一个大麻烦。

“大帅出京追击,令末将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从”宫典晚间在正阳门看守许久,晚上便紧接着遇着了大麻烦。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闲才能处理此事,有资格处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顾忌定州方面的颜面,很直接地将问题说了出来。

范闲依旧静静看着宫典,任由他说着,眼光中没有鄙夷嘲讽的sè彩,却让宫典感觉到一阵无来由的不安与惭愧。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在这整件事情当中,依然活着的人们,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儿和她的闺中蜜友叶灵儿二人。他的妻子心伤生母之亡,而叶灵儿的委屈愤怒只怕不会稍少。

当年叶灵儿嫁给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没有人可以猜想到,这门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与叶重之间的所拟计划的一环。换句话说,叶灵儿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与婚姻,成为叶家取信长公主一方的筹码,事到临头,她才会愕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一心想要对付自己的夫婿。

当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来控制定州军。

一念及此,范闲不由想长公主临死前说的那三个字世间的男子,均被名利权势以及所谓一统天下的理想大义所控制,真的不是东西或许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来,对于卖女儿的叶重生出厌憎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