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夜(1 / 2)

庆余年 猫腻 7266 字 1个月前

叮的一声,太监手中的刀擦着三皇子幼小的身体,狠狠地扎在了辰廊下的青石地板上,竟是崩起了几粒碎石,可见力量如何之大。

三皇子扭曲着身子,乱声尖叫着,双脚瞎蹬着,却恰好躲过这一刀,而他手中颤抖握着的匕首胡乱挥了两下。

嗤嗤两声响,两名太监的下袍被割破,露出了两条破口。太监冷着脸,似乎没有想到天潢贵胄的皇子,竟然会随时携带着匕首,而且这柄匕首竟然会如此的锋利。

第一次从靴子里拔出来的匕首,似乎没有起到他应有的作用。匕首虽利,奈何却是握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

李承平在生死存亡的一刻,学到了十二岁时范闲所拥有的杀人勇气,却没有学到自己老师杀人的本领。杀人的太监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但身强力壮,哪里是他所能抵抗。

一名太监将李承平死死地踩在地上,一名太监踩住了李承平的肘部,让他再也无法动弹,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破口,摇了摇头,一手扼住李承平的脖颈,一手握着刀,再次刺了下去

李承平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扎了下来,知道自己必死,不由生出无穷的后悔来,心想刚才自己那一刀挥出去,竟是连对方的边也没有擦到,绝望之余,忍不住放弃了,闭上了眼睛,哭了出来。

然而等了很久。

李承平甚至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上锐物刺入的痛楚,脖颈上那只铁手在断绝自己的呼吸可是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踩在自己身上、手上的两只脚似乎没有再用力地下踩。

他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见了一幕让他心惊无比的画面,只见头顶上两名太监也如自己一样,睁着惊恐的眼睛,而眼角里竟是流下了两道黑血

李承平知道生机重来,嗬嗬乱叫着,从太监的脚下将右手拔了出来,一刀子狠狠扎在了踩在自己胸上的那只小腿上。

匕首入肉,绽起一片血花。

李承平挣扎着站起,看着那两名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太监,就像两根木头一样倒了下去,不由一阵心悸。他双腿颤抖着,根本不敢上前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两名太监会眼角流着黑血,就这样倒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扎着的那把刀,这才感觉到了无穷的痛楚,惨声痛唤了起来。

好在那名太监扎刀下来的最后时刻,已经气绝,无法继续施力,刀尖入肉只有三分,才让李承平险之又险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李承平拖着瘫软的双腿,走到了两名已经毙命的太监身边,害怕之余,心中也有无穷疑惑,心想难道是老天爷在帮自己,给这两句太监施了魔咒

不是魔咒清醒过来的三皇子终于明白了,他盯着两名太监腹部衣衫上的两个破口发呆,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sè匕首。

他手中的匕首太锋利,所以先前虽然只是胡乱挥了两下,却不仅是割破了太监的衣服,也略微擦过了对方衣服下的肌肤。然而因为匕首太利,或者是老师在这把匕首上涂抹了什么药物,竟是让这两名太监没有任何感觉。

匕首上淬的是监察院最厉害的毒药,刀锋一破肌肤,药物入血,竟只需要刹那功夫,便让那两名太监中毒而死,连最后一点杀人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好厉害的毒药

死里逃生的李承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颤抖,手里紧握着匕首,看着脚下脸sè渐渐变成一片乌黑的两名太监,终于再也站不住,跌坐于地。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匕首上有这么厉害的毒药,如果不是这两名太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么今天不论自己如何挣扎,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亡这个结局。

他浑身颤抖地坐在两具尸体旁,脸sè煞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初次被杀,初次杀人,即便他是很厉害的早熟皇子,可依然被震骇的心神大乱。

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二岁的李承平终于醒过神来,有些困难地爬了起来,看着身边的两具尸体,眼中流露出小孩子本不应有的复杂情绪,这抹情绪由恐惧、无措、难过、一丝丝兴奋渐渐转成了平静与愤怒。

平静的愤怒。

是谁想杀自己李承平不知道,但清楚与自己那些哥哥们脱离不了关系。他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握紧了手边的匕首,用力地刺了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他麻木而机械地将匕首刺入旁边太监的尸体,刺出无数鲜血,鲜血最后溅成黑血。

他恨这些人,所以他要让对方死的透彻,当然,他会很小心地不会让这些血毒沾到自己的身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止住了害怕的哭泣,扶着廊柱站起身来,看着辰廊这清幽空旷的长道,嘴唇微微发抖,然后高声喊了起来。

辰廊的尽头是冷宫,冷宫里总是有宫女的。

“母亲,我不想让你去冷宫住。”

初秋的天气并不凉,含光殿的后方一处厢房内,三皇子却紧紧裹着一大床被子,看着在身边含泪望着自己的宜贵嫔,压低着声音,用一种坚强而寒冽的语气说道:“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宜贵嫔双眼通红,紧紧地抱着他。

先前冷宫那边来报消息,众人才知道,原来三皇子竟然偷偷溜出了含光殿,而且竟然在深宫之中遇到了刺客太后大怒之下,吩咐内宫加强防御,大抓刺客不说,更是将含光殿里的太监宫女一通怒责,便是连宜贵嫔也没有放过。

太后先前在昏迷不醒的三皇子床边呆了少阵,直到先前才离开。

而当太后一离开,李承平便醒了过来,颤抖着声音对自己母亲说了这句话。很明显,在太后面前的昏迷是装出来的,这位三皇子只是对于太后有暗中的隐惧,不想直面自己的祖母。

“不要担心”宜贵嫔抱着自己的儿子,余惊未去,颤着声音说道:“在含光殿里,有太后老祖宗看着,他们不敢再乱来了。”

李承平的脸sèy沉了一下,知道母亲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没有说什么话。宜贵嫔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yu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那两个太监是怎么死的他们是谁的人”

“我不知道。”李承平没有交代那把匕首的事情,在呼救的同时,他已经把那把匕首藏在了辰廊旁的树木。他眼中透着一丝惊恐,看着母亲说道:“忽然间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想杀我。”

宜贵嫔沉默了下来,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人多嘴杂,很多太监宫女正在厢房之外伺候着,确实不方便说太多东西,讷讷然地住了嘴。

自从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后,她和三皇子便等若是被软禁在含光殿中,并不是很清楚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范闲已经被打成钦犯,范家柳家都在内廷的控制之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淡了。

今ri看着这宫殿,宜贵嫔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冷,她在心里想着:“这含光殿也不见得如何安全。”

便在此时,一位中年妇人从屋外走了进来,正是大皇子的生母宁才人。宜贵嫔赶紧站起施了一礼。二位做母亲的对视一眼,说不尽的唏嘘。

太子也来看望过了,好生宽慰了自己的弟弟几句,并且保证一定会找出真凶是谁。这番话说的极有诚意,奈何宜贵嫔却总是听不进耳去。直到最后夜渐至,人渐离,屋中渐静,宜贵嫔才望着藏在被子里的儿子,幽幽说道:“如果不是太子,会是谁呢”

三皇子被刺身死,对于此时京都各方势力来说,谁最有利宜贵嫔不自主地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李承平看着自己母亲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一凛,知道母亲在怀疑谁,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老师。”

是的,宜贵嫔在怀疑范闲,因为如今的朝中有一大批文臣是坚决站在范闲身边,用的便是所谓遗诏和大义的名份打击太子,如果三皇子真的死在皇宫之中,太子无论如何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在言论上更要落于下风,而且如果范闲真有把握斗倒太子,那还留着老三做什么宜贵嫔看着自己的儿子,幽幽说道:“他虽然是你老师,但毕竟不是你的亲表哥。”

“他是我亲哥。”三皇子咬着嘴唇说道。

宜贵嫔叹了口气:“在这皇家之中,哪里有什么兄弟师徒情谊你先前没有对太后和太子说,那两名太监用了信物,才将你骗到辰廊去如果不是你老师的人,手中怎么可能有信物”

信物其实很简单,只是江南杭州西湖边彭氏庄园里三皇子最喜欢的一本书中的某一页。

李承平低着头:“我不会怀疑师傅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杀我,来让宫中再乱一阵,不会用到信物,这都是容易出破绽的地方。而师傅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

宜贵嫔强颜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从情感上,从现在的危急状况上看,她也愿意相信儿子对范闲的判断,因为除了范闲,她们母子俩已经没有任何凭恃。

“是的可是不知道小范大人什么时候能把我们救出去。”宜贵嫔在心头想着,如果范闲真的把太子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境,太子也只有冒天下之大为韪,以血腥的手段来压服群臣之心,而到那时,只怕自己母子也再也没有活路。

含光殿前殿,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整座宫殿笼罩在一股压抑紧张的气氛之中。太子和皇后分坐在太后身旁,轻轻替老人家捶着背,这一对母子的情况要比宜贵嫔母子轻松许多,可他们也清楚,拳头下这位老妇人一定不能出问题。

“姑母。”皇后看了太后一眼,畏怯说道:“老三那孩子命大福大”她又看了一眼,“居然这样也能活下来,看来范闲那个逆贼还真教了他不少东西。”

太子眉头一皱,看见祖母太阳穴处的皮肤微微一绷,知道母亲这句话愚蠢地让太后动怒,冷哼一声说道:“弟弟活着便好,其余的事情暂不要论。”

太后强行呼吸了几次,压下了心头的怒意,温和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心想皇家这么多子孙当中,大概也只有太子才真正了解自己想的是什么。一念及此,太后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庆国,确实需要一个像太子这般懂得孝悌的孩子来掌管。

“你们都出去吧。”太后咳了两声,jg神格外疲倦,挥了挥手,所有服侍的太监宫女老嬷嬷都领命而去,即便有些不甘的皇后也被赶出宫去,整个殿内只剩下她与太子两个人。

太后转过身来,用有些无神的双眼看着太子,牵着太子的手,幽幽说道:“我就是不愿你们兄弟相残,所以才会撑着这身体,看着这一切,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

太子没有应话,只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范闲这个兄弟。

太后的眼神顿时冷了起来,似乎看穿了太子的内心:“身为帝王,则需要当断则断,当宽则宽至于范闲,此人乃是谋刺你父皇的万恶之贼,他姓范又不是姓李,想这么多做什么”

太子低头受教:“孩儿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放过的。”

“只可惜还是没有抓到他。”太后缓缓闭上眼睛,说道:“舒芜一干大臣现今是押在何处”

“压在刑部大牢里。”太子苦笑了一声:“如今自然是不好放到监察院的天牢中,只是这些大臣不知为何,竟是受了范闲蒙蔽,如此糊涂不堪,竟是不肯服软。”

太后冷笑一声:“蒙蔽还不是一些读死书的酸腐人,也只有你父皇才容他们这么放肆说不定他们已经看过范闲手头那封遗诏,才敢如此硬撑。”

太子的面sè微变,旋即平静起来,说道:“根本没有什么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