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晓不因钟鼓动(1 / 2)

庆余年 猫腻 6517 字 1个月前

海棠掠入街旁的院落,轻轻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看着那名果然没有离开的苦修士。

能住在这条大街两旁的人,自然是非富则贵,一番侵扰之后,这家的主人早已醒了,躲的远远的,不敢点灯。此时大街对面酒楼的灯光,顺着墙上的那个大洞映了过来,照在院中,也照在此人受伤后显得格外可怖的脸上。

海棠看着他,微带忧愁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苦修士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回话。

海棠并不着急,虽然远方已经隐隐传来苏州府官差们铁链大动的声音。

这个天下的苦修士并不多,庆庙大祭祀为首的苦修士们,一贯都在各地传道,这些苦修士们默颂经文妙义,体行善举,从来不是以武力著称的势力。

但是这几十年间,庆庙也出了一位异类,就是三石大师,此人天生神力,一身内外功夫都修到了顶端,加之xg情暴戾,嫉恶如仇,不过由于祭祀身份,所以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与实力,当然,这也是因为往年前庆庙大祭祀一直以经文劝谕,看管的紧的缘故,不然这位三石大师,早已成为了天下间最出名的人物。

因为庆庙与北齐天一道毕竟都是供奉神庙的所在,算得上是一脉相传,所以海棠往年也曾经见过对方一面。她心里清楚,面前这位苦修士,这位庆庙的二祭祀,这位传说中的三石大师,纯以身份论,是极为尊贵的人物,以心xg修为论,如今也不是个噬血之人,所以她最为不解的是,为什么一向不干世事的祭祀,今天也会加入到内库或者说朝局的斗争之中。

“君山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海棠微微蹙眉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二祭祀冷漠地看着她,说道:“不要费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了,不错,我如今就是君山会的一员,君山会,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或许这个组织本来就没有具体的目标,而一旦大家找到了某种目标,就会往着那个目标一同前进。”

海棠轻声问道:“那您的目标是什么”

“杀死夏栖飞。”二祭祀冷漠说道。

海棠微微一笑说道:“只不过是些商人间的争执,怎么会引得您出手”

她平静问道:“夏栖飞今ri已在内库夺标,您选择在大街之中狙杀,难道不怕南庆朝廷震怒”

二祭祀面无表情说道:“杀死夏栖飞,只是为了让内库的事情回归到我们想要的路线中。”

海棠微微一怔,大感不解道:“这句话不足以说服我我了解您以及大祭祀,您不是一个贪图名利富贵的人。”

二祭祀沉默了下来。

海棠又轻声说道:“明家也没有资格能请动您。”

二祭祀缓缓抬头:“先前说过,这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只不过我的目标与明家的目标恰好统一在了一起。”

“您想对付范闲”海棠的眉毛皱了起来。

二祭祀冷漠地摇了摇头。

海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对方的身份特殊,既然是不可能被人指使,又要在内库招标一事中横插一手,那自然是因为京都里的问题,二祭祀的目标既然不是范闲,那么此事的源头就隐然呼之yu出了。

海棠摇头说道:“真的很难令人相信,庆庙的祭祀,居然会暗中对抗庆国皇帝”

二祭祀的脸上已经被烫出了无数细泡,黑灰一片里夹着血丝,看着恐怖无比,眼帘中的瞳仁儿泛白,幽幽说道:“圣女聪慧,钦差大人领了圣命前来整治内库,我所想,就是要让这所谓圣命永远无法执行下去。”

海棠默然,看来南庆朝廷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一股暗流,暗流所向,自然就是那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男子,而范闲做为那名男子如今最宠信的权臣,不出意外,会站在锋头之上,面临着极大的凶险。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当着海棠的面,说出这么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为海棠北齐人的身份,庆庙与天一道之间的亲近。

二祭祀心里明白,就算海棠与范闲走的再近些,但身为北齐人,知道南庆内部有人准备对皇帝不利,就一定会保持相当聪明的沉默。

海棠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开口说道:“大师,与虎谋皮,殊为不智。”

松散的君山会,因为那个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紧密一些,这样的大事,一定会有人领头,以海棠的分析,领头之人或许就是一直没有什么厉害表现出来,却让范闲一直小心提防着的长公主二祭祀冷漠说道:“花眼中,虫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ri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皱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这位庆庙的二祭祀毅然决然地投入这个浑杂脏乱的人世间让一贯慈悲怜惜世人的苦修士变成了一个刀斩人首的修罗魔鬼

二祭祀那双恐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与追忆之sè,片刻后温柔说道:“师兄去了。”

海棠微微一怔,庆庙大祭祀去世的消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传遍了天下,但当时庆国朝廷发的明旨说的是大祭祀常年在南方传道,久入恶瘴,积劳成疾,所以回京不久便病逝于床而此时听二祭祀如此说,海棠自然明白,内情肯定不是这般简单,说不定庆庙大祭祀的死,与庆国皇帝有莫大的干系。

她双手合什,行了一礼,知道这话不能再问下去,对方已经给够了提示,也不会再说什么。

“先前您为何不阻止我点破您的身份”海棠沉默说道:“今番大街杀人,难道您就不担心打草惊蛇,被庆国皇帝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庆庙二祭祀面无表情地竖起了三根手指:“山有三石,一名明,一名正,一名弃。”

“三石自幼异于常人,被村人逐于荒野,若非师兄故,早已葬身野狗腹中。”庆庙二祭祀声若洪钟,须发皆飘,不怒而威:“世人夺我师兄命,我当乱世人心,以明技杀人,以正声欺人,以己身为弃子,杀一乱君而安天下万民。”

海棠听明白了这句话的前两个意思,最后一个意思还是不甚了了,但心中依然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庆国朝廷内部虽然已有分裂之迹,但观庆国皇帝对于七路总督以及军方的强力控制,就知道庆国的统治本身,并没有出现根骨上的问题。

三石大师今夜临街杀人,不外乎就是以明技正声,向世人宣告,庆庙的祭祀,与朝廷,已经不是一路上的伙伴虽然二祭祀并不足以代表整个庆庙与天下间的信徒苦修士,但这种表态,依然有着极强大的象征意义。

至于最后那个弃字,海棠也终于想明白了,三石大师心里也清楚,君山会的幕后主使者,比庆国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今ri行事,一方面是借狙杀夏栖飞,破坏庆国皇帝的施政大举,二也是毅然决然地弃了自己。

或许这位二祭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在失去了大祭祀的教诲与约束之后,三石大师又没有办法杀死皇帝,而且庆庙祭祀根本不想因为复仇一事,而让天下黎民受苦。

对于三石大师来说,江南水寨众人,本身就是满身血污的歹徒,杀便杀了,没有丝毫怜惜之心。可是内心强烈的复仇yu望,与对局势的判断,与对天下黎民的担忧,让这位三石大师陷入一种jg神的冲突之中,所以他才会将这些事情讲给海棠听,同时告诉她自己只是心甘情愿当一个弃子。

“我回京都杀人,转告苦荷国师,我今天所说的话。”

三石大师沉默着,与壮阔身材极为不谐的忧郁着,转身离开已经破开一个大洞的院落。

海棠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心里想着庆庙的二祭祀就这样轻易地舍弃了自己,君山会却一定还有后续的动作,却不知道会针对远在江南的范闲,还是直接针对安坐京都的庆国皇帝。

看来这个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那名庆国皇帝过的舒服。

大齐应该如何应对

“三石弃子”范闲看着海棠,似笑非笑,眼眸子里却跳跃着y火,“我听不懂你们这些人y阳怪气的对话,我只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想舍弃自己,这时候就应该直接杀入皇城正门,与大殿下领军的禁军,与宫里的洪公公大杀一场,而不是跑到苏州城里,来坏我的事杀我的人”

最后两句话的声音高了起来,语气十分严厉。

“至于弃之一字。”海棠望着他平静说道:“君山会肯定不希望二祭祀这么早就暴露了身份,今天如果不是我在那处,大概也没有人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

这句话里含的意思很清楚,敌人们的估算出了问题,二祭祀杀人未果,于是干脆将弃就弃,将一切问题都在海棠的面前挑明了,以自己去吸引庆国皇帝的注意力,而隐去君山会其余的存在。

范闲冷笑道:“这位二祭祀未免也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这个人或许什么都没有,就是那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却是比所有人都强烈些。如果我是你,我怎舍容那个光头就这么安生地走了只是说几句油盐不加的淡话,便说服你不理不问,这位二祭祀看来还真有当说客的本事。”

这话看似寻常,其实却内含诛心之议,范闲在愤怒之余,很直接地表明,二祭祀与海棠的对话当中,有一部分海棠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这是庆国内政,海棠身为北齐人,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准。

海棠也不生气,轻声解释道:“君山会肯定是要保明家的,而那位老太君也中了你的激将之计,请人来杀夏栖飞这不都是你的意料中事为什么还会如此生气”

范闲一窒,没有料到海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将自己y险心思全展露了出来,皱了皱眉头,说道:“不错,我是想逼着明家出手,不过我没有想到,明家居然能请的动如斯高手看来,我还是小看了所谓君山会。”

今夜江南居之前死伤惨重,夏栖飞带入苏州城的江南水寨好汉,被那一把厉刀杀死了仈jiu成,而监察院为了保住夏栖飞的xg命,也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六处七名刺客死了一人,此时还有四人陷入昏迷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自从范闲接手监察院之后,这是监察院损失最大的一次行动,由不得他不自责愤怒起来,明明事情都是自己计算中的事情,可惜最由于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而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而最让范闲生气的是在计划之中,一旦逼得明家出手,自己就可以借机大势出击,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毁在了长街之上,海棠的那声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