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知母莫若知父(1 / 2)

庆余年 猫腻 5518 字 1个月前

“最好的时机”范闲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但不知为何,见到父亲大人如此镇定,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再不似在山中那般焦虑,自嘲一笑,将腋下的拐杖扔开,坐到了椅子上。

“当心你的伤口。”范建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道。

范闲笑了笑,轻轻揉了一下胸口下方,内里有些隐隐作痛,不过最近费先生在旁边妙手调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说吧,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范建轻援颌下飘然长须,一向方正严肃的尚书大人,在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潇洒感觉。

范闲一愣,皱眉想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惊慌过头,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在心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隐忧,诚恳说道:“这消息如果传开了,天下人的议论自然会异常汹涌,宫中知道了我的身世,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范建冷笑道:“莫非你以为宫中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的身世”

范闲沉默了起来,知道父亲说的很对,自己是叶家后人的事情,皇帝当然比谁都清楚,至于太后那边看上次冬至羊肉宴上的神情,估摸着那位老人家也早清楚了,只不过这一对母子瞒着天下人而已。

“他们想瞒着天下人,如今瞒不住,事情的发展总会有些变化。”范闲平静说道:“而且,皇后知道我是叶家的后人,她会怎么想依父亲所言,叶家与她之间可是有化不开的仇怨。”

范建摇了摇头,冷然说道:“皇后那处不需要考虑,这位妇人乃是有史以来势力最弱的皇后,你需要考虑的,只是东宫太子会不会被她说动来对付你。”

皇后的家族势力,早在十几年前的京都流血夜里,就已经被庆国皇帝清除的一干二净,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范建,在其中起了最大的作用,所以他当然清楚皇后根本翻不出什么动静来。

“太子。”范建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是聪明人,以你目前的地位权力,他只求你能保持平衡就行,哪里还会因为当年的事情,来主动撩拔你。”

范闲微低着头,半晌后说出几个字来:“长公主呢”

天下皆知,叶家的产业被庆国皇室收入囊中,成为了如今的内库。当年强行征收天下第一商,用的名义自然是很可怕的那种,比如谋逆之类。而如今忽然多出来一个传说中的叶家遗孤,那究竟查不查当年的遗罪

就算不查,在很多人的眼中,叶家后人也是皇室必定要斩草除根的对象,这是历史的规矩,没有人会躲过。

范闲是叶家后人的消息传开后,长公主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情,大作文章,逼迫宫中做出相应的反应。上溯叶家产业被夺之事,依照皇家的惯常行事手法,范闲不被暗中杀死就是好的了,更不用说飞黄腾达。

当然,范闲身世的另一半也很奇妙,所以他不用担心宫里那对母子会对自己下杀手,甚至对方都不会将自己当成需要提防的对象,但恼火就恼火在,世人并不知晓这个事实

如果宫中那对母子想长久瞒着世人,就只能将范闲当作单纯的叶家后人来看待,在舆论的压力下,让范闲与内库甚至是监察院脱手。而对于已经结下了无数仇家的范闲来说,失去了手中的权力,实在是相当的危险。

“长公主”范建面上毫无情绪说道:“如果她足够聪明,这次就会袖手旁观,而不会出手。”

“为什么”

“因为陛下的心思。”

范闲沉思着,渐渐明白了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皇上当然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人,虽然不知道皇帝将来会怎样安排,但至少在当下来说,他还没有掀开桌面上绒布的打算。知晓此事后,想来皇帝与自己的反应一样,应该是在震惊之后感到一丝愤怒与狂燥。

皇帝与范闲,都是很喜欢掌握一切的人,所以很忌讳这种脱离控制的事情发生。所以陛下一定会非常愤怒,他第一个念头是要找出泄密的人,而如果长公主此时好死不活地借此大举向范闲进攻,皇帝反而会大力维护范闲,并且在心中对长公主的疏远之意更深一分。

范建淡淡说道:“你如今已是监察院的提司,通过这半年来的行动,手中握有了足够的权力。由澹州直至京都,不论是为父,还是陈院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你将脚下的基石打造的更牢固一些如今的你,已经是一方重石,怎会害怕那些清风拂面放心吧,那些风已经吹不动你了。”

范闲沉默着,心中另有所忧。

“自然,这人间也有天界罡风。”范建嘲讽说道:“你所害怕的,不外乎是宫中的态度。但是太后与陛下都知晓此事,顶多会碍于物议暂时冷你两天。这事儿怎么发展,终究是看陛下的态度。”

最后,这位老谋深算的户部尚书说道:“而经由悬空庙刺杀一事,陛下深信你之忠诚,当然会偏向于你如今你伤势未愈,陛下总会记着你的功劳,在这个时候,你的身世被揭出来,陛下会尽量替你考虑,不论是皇族利益,皇后太子,甚至是长公主太后的压力”

“与你替陛下挡的那一剑相较,就算两相抵销了。”范建冷笑着说道:“所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宫里这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清楚,或许再过些年头,陛下惜你救驾的情份淡了,你也就再难利用。揭破身世只能在这几天,早些不行,晚些也不行。”

最好的时机。

范闲在心里品着这些话里的寒意,面上浮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担心,这件事情会对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范家收留当年叶家遗孤虽然这是皇帝的安排,但闹大了之后,皇帝肯定是不会认帐,倒霉的只能是范府。

范建缓缓闭上双眼,唇角欣慰的笑容一现即隐,缓缓说道:“傻孩子,如果连你都不会动,怎么会动为父如果朝廷对我动手,岂不是证实了你是叶家的后人”

范闲睁大了眼睛,半晌后说道:“您的意思是,不论外面如何传,我们死都不能认帐”

“当然。”范建含笑说道:“谁能有证据”

范闲叹息道:“真可惜,我本以为既然没有什么影响,我可以借机”

“借机替叶家翻案”范建哈哈大声笑了起来:“难怪你先前紧张如斯,原来是存着大心思。你这孩子啊,这世上的案何必一定要在明面上翻呢十几年前陛下就已经替叶家翻过一次,如今这些,只是余波罢了。”

范闲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叶家后人这件事情,其实还真不能吓着孩儿,只是”他本准备说,担心被长公主及有心人从这件事情里,猜出自己身上带着皇家的血脉,但话临出唇之时,忽然醒悟过来,住嘴不言。

关于自己与皇帝的关系,范闲与父亲大人从来没有正面说过,一直以来,父子二人都很知机地没有点破,尽量维持着目前和睦的景象。

范建明白儿子想说的是什么,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那件事情你还是藏在心里吧。至于别人猜不猜的到,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为父明言,陈院长只怕一直满心欢愉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的发生。等传言来到京都后,他一定会动用手中的权力强力压下流言,从而证实这条流言,然后等着天下人逐渐猜到你的身世,至少要让天下人习惯于你的身世流言。”

范闲默然,知道父亲的推算是极有道理的。老跛子的做法,用屁股想也能想到,强力强制叶家后人的传言,才能让庆国百姓相信这个传言,这正是极高明的手法,至于自己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陈萍萍究竟想做什么呢”范闲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十分的疲倦,无力地问着父亲。

“为父不清楚。”这位一直没有表现出过人实力与智慧的尚书大人缓缓说道:“你应该猜到,我与陈院长的想法从来都不一样,在你的问题上,我与他较了很多年的劲。而且我没有信任他的习惯,很奇妙的是,他似乎同样并不信任我。相反,我和他倒对你这个孩子更信任一些。”

他望了儿子一眼,自嘲笑道:“最终似乎还是他胜了,成功地将你拖入这团乱局之中。”他接着淡淡说道:“我甚至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一手弄出来的,不然北齐人怎么可能知道小叶子是你的母亲。当然,眼下你不用担心太多,这件事情的首尾,想来陈院长这时候已经开始入宫为你谋划了。”

父子二人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范闲忽然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父亲。”

很没有道理的抱歉,不知道是在抱歉什么。是在抱歉在前路的选择上,自己终究接手了监察院,从而被迫踏上了争权的道路,没有如父亲一样选择更平安的生活还是抱歉自己离奇的身世,为范家带来了未知的危险抑或是替母亲向“父亲”表示最诚恳的歉意

或者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想成为您真正的儿子,只是老妈不给我这个机会。

范尚书在猜测,是不是陈萍萍利用范闲救驾身负重伤这最好的时机,在揭破他叶家后人的身份。与此同时,陈萍萍在重重深宫之中,也在不停猜测着,是谁忽然间折腾了这么一件事情出来。

政治人物,并不是很在乎那些名义上的东西,所以这两头老狐狸,只求范闲能过的幸福,能手握权力,并不以为范闲一定要名正言顺地回归叶家的门楣。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我,范建,范老夫人,陛下,费介。”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干涩微尖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了起来,“陛下先前说,太后是在chun闱后查觉此事,那一共也只有六个人,依臣看来,这六个人都不可能泄露出去。”